明日方舟的剧情向来都是大家热议的话题，无论是从开服开始对剧情的吐槽，还是一直以来持续的二次创作，我们都可以说，方舟的游戏叙事一直是让人想去进行议论的。但是从最近大家对剧情的反馈来看，视乎这种成功慢慢的走向了一种局限，一种怪圈，因为大家开始对理解和解读剧情产生了一种疲惫感，可以说这是方舟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这究竟是哪里除了问题？思考长达两周，我终于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游戏叙事野心与体裁的矛盾”。但在详细铺开论述之前，我必须先介绍两个故事《竹林中》是芥川龙之介的名作，它更为人所知的名字是《罗生门》。一桩看似简单的凶杀案发生了，强盗在玷污巫术的妻子后杀死了巫术，但是，当七位证人轮番作出证言时，我们却正如这次活动中的罗德岛干员一样，发现尽管每个人的说法都能自圆其说，但却都对故事的细节各执一词，每个人都美化了自己的行为，描绘了有利于自己的真相。

       在沃伦姆德的薄暮剧情中，有不少地方的表达和主旨正与《竹林中》十分相似。沃伦姆德城中的每一方都坚信着自己那套真相，觉得动乱的发生原因在他人身上。塞弗林觉得自己已经尽力管理了，感染者却借着反对贵族和冬灵仇怨的名义想要闹事。矛盾无可避免的激化和开放性的结局，表现了真相的不可寻找和每个人心中暗藏的邪念。我们罗德岛，在故事之中只是那个不知真相为何的旁观者，哪怕那位被害者是我们中一位品行高尚的干员。而《毕得曼和纵火犯》的故事，对剧情的影响还要更大。黑心商人毕德曼对找上门来的纵火犯步步退让，最后由于自身的不作为，让全城陷入一片火海。滑稽的是，哪怕所有人都葬身火海，遁入轮回，纵火犯转世投胎之后，仍然成为新城市中的纵火犯。或许正是因此，这部剧本的副标题才是“一部没有教育作用的教育剧”。而游戏中，正是毕德曼和纵火犯托尔点燃了搅乱沃伦姆德的火焰，而托尔称自己为《不作为犯》。“有太多人已经点燃了仇恨的烈焰，我又为何不能为了更多的生命划根火柴呢？”怀着这样放任自流的想法，两人燃起了烈焰几乎将沃伦姆德摧毁。但是，放任自流同样无法终止仇恨的轮回。因此，这幕悲剧尽管发人深省，但却无法具有真正的教育意义。作为罗德岛，我们只能尽自己所能守护市政厅，守护秩序。我们真的做到了什么吗？谁也回答不了。

       对以上两篇故事的巧妙化用，足以让我称沃伦姆德的薄暮剧情为说理的“成功”和大胆的尝试。但是，这个结论并不是说这部分剧情很有商业价值或者一定广受欢迎，而是说薄暮剧情的成就是十分特殊的。两个故事的共同点，都在于情节刻意背离传统故事讲述方法的荒唐离奇、贯穿全篇的无力感、始终保持的怀疑主义。但这并不是刻意法刀或者故意卖弄，而是一种对现代生活中迷茫与无力感的诠释，比起传统意义上的正常叙事，更有可能让我们打破一般生活和思考方式的局限，引发更多的思考。薄暮剧情正是结合了两个故事的精华，演绎出了饰牌所说的一场“非典型（应为戏剧）性惨案”。

       作为一款手机游戏，这种尝试可以说是极度罕见的，而薄暮剧情确实也成功把巨大的无力感和怀疑主义植入到了玩家的思维之中。愿意深入思考剧情获取经验的玩家，毫无疑问会对这段剧情有独特的体会。也正是基于以上的分析，在不清楚观众反应的时候，我给了薄暮剧情非常高的评价，甚至认为它的价值接近了局部坏死，拥有哲理性的内涵。但当然了，现在我明白了大多数人对这次剧情的消极反应。如果说方舟剧情的主要目的是引发玩家讨论促进游戏热度，那么薄暮剧情在这个标准下一定是彻底的失败。但是失败的原因究竟是鹰角讲的道理太过深奥，表现的剧情过于黑深残，还是各位的理解水平不够到位？我认为这些结论都只看到了问题的一个方面。主旨表达的成功，并不意味着玩家一定能够对主旨有充分的情绪反应，但反过来说，只要情绪渲染到位，那主旨再深奥也至少能给玩家留下一个印象，而要引动观众的情绪，最重要的还是故事本身的质量。典型的例子就是第七章中爱国者对命运的抗争，我们这群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懂个屁命运啊？不存在的事！

       但是不少人会对爱国者的精神肃然起敬。理解了这一点，我们就会发现，薄暮剧情主旨表达的成功，恰恰是因为方舟剧情表达体裁的限制，化为了玩家情绪带动的失败。因为经费、人员和二次元游戏惯例等等限制，方舟剧情主体是文字，百分之八九十是对话。角色表达全靠立绘，表情差分都没几个，全村群演都长一个样。剧情演出只能靠专门画几张场景图片，如果不是音角每次配乐都有不错的水平，演出水平只会更差。更关键的是，由于剧情背景和关卡设计的工作基本是完全分开的，方舟的关卡设计也无法与剧情相互呼应，只有少数关卡作为例外。但是以上列举的一切局限，尽管确实让许多人对方舟剧情缺乏兴趣，但也并没有阻碍方舟制作优质剧情的脚本。为何鹰角能够在种种限制之下，让我们对剧情产生非常强烈的反馈与讨论愿望？答案，或许就藏在方舟的几个特点之中。

       第一大特点，毫无疑问就是挖坑。哪怕方舟剧情中的挖坑现象实在是过于频繁，但PV、大量必须的对话描写和不多的背景图片对世界观表现的巨大限制，让挖坑这一招成为了保底手段，最大化保证了玩家对世界观的期待值和分析欲望。第二大特点，是发刀。怎样让玩家对着一大堆推动情节的对话，几张立绘和图片产生更大的情感波动呢？因为人类拥有“损失厌恶心理”，丢掉10块钱比拿到10块钱引动的情绪更大，所以比起发糖，发刀绝对是能让玩家印象更深，感情反馈更大的叙述策略，各类游戏里屡试不爽。而且，方舟的发刀并不只是简单地写一些负能量，而是通过残酷的世界观背景把角色逼上绝路和困境，同时又通过对困境的奋力对抗，最大化地表现角色的魅力所在，从碎骨到霜星、爱国者莫不如是。第三大特点，是电影化频繁转换机位的文案叙述。之前也说过，方舟的剧情必然被关卡和活动间隔切成很多段。这种情况下，如果像写小说一样平铺直叙，故事注定会支离破碎。但反过来说，既然故事一定会破碎，方舟的文案创作便不断转换视角和场景，在故事场景之间放置一定的留白，以突出最关键的情节。

       简要分析方舟在特殊条件下形成的叙述特点之后，我们就会发现它们在薄暮剧情的主题中，恰恰都难以发挥。薄暮剧情效仿的《竹林中》和《纵火犯》，本身就是渲染了荒唐色彩的剧本，开端、结局和因果其实都不重要。挖坑的意义被活动剧情的渲染大幅冲淡了，神秘的冬灵族并没有多少戏份，活动剧情和主线本身关系也不紧密。通过对抗困境表现出角色的魅力来发刀的要素，也因为活动主旨的无力感被冲淡了非常多，安托医生更是连个立绘都没有就挂了，凶手都查不到。这样一来，越渲染安托医生的善良和责任心，就会越让玩家积累负面情绪，缺乏释放空间。而频繁却换机位的文案，则和《竹林中》多个视角描绘同一事件的思路构成了根本的矛盾。在一条断断续续的线之中挤进了非常多的立场观点，导致我们可能看过了泥岩的立场就忘了塞弗林的立场，让“罗生门”剧情的讽刺性和代入感大打折扣。可能让玩家产生情感的亮点难以发挥，而新的体裁又过于偏重主旨表达，这就是薄暮活动难以让玩家产生情感反馈的最根本原因。

       但方舟剧情的路是否越走越窄，甚至无路可走呢？之前所说的三招方舟也用了一整年，迟早大家也会陷入审美疲劳。但是方舟的剧情完全可以在前特色的基础上发掘新思维。目前来说，不止方舟，比较商业化的剧情描写总结起来也就是三条思路：发刀子，喂桃子，找乐子。方舟的背景主题让当前的剧情描写集中在第一条思路上，但另外两条道路，方舟完全可以在支线中多多涉及，之前也有过喧闹法则这样不错的成果。至少我相信，薄暮剧情的新尝试尽管反响不佳，但也完全证明了方舟编剧组的创造力和潜力。比起绊脚石，薄暮剧情的失败，更会是方舟剧情发展进步的垫脚石。